第4顆饅頭

新訓一個月就跟打針一樣，旁人看起來很短，自己熬的時候很長，算是當兵最苦悶的適應期。剛開始服役通常有兩點最不適應，一個是不自由，一個是挨罵。
　　
有人說當兵是軟監獄，很得神韻。軍隊不像監獄那麼嚴，但除了監獄以外，的確也找不到一個地方可以和軍中相比了。我不曉得現在四個月的軍事訓練役情況怎樣，在以往，新訓中心會比部隊更苛薄一些；畢竟一個普通老百姓剛學著怎麼當一個兵，正是欠管教的時候。所以平常在外面能做的一切事情比如插花或者刺繡，在新訓中心都不能做了。
　　
不過，劇烈的剝奪感可以讓人對自由和幸福有新一層體悟。特別是放假的時候回家，連吸廢氣等紅燈都讓人感覺到世界的美好、生活的意義。
　　
挨罵是從軍另一個嚴峻的挑戰。部隊長官罵人的音量都很大，是軍校特別訓練出來的，一般新兵不容易適應，大概等到有一天罵別人的時候就會習慣了。
　　
在部隊挨罵最困難的地方就是要忍往對方臉上灌一拳的衝動，只要撐過這一關就算通過下忍考試了，退伍以後到了職場也能輕鬆面對老闆的嘴臉。算是軍旅生涯的寶貴收穫。
　　
軍旅生活有個特色就是很多事情跟外面相反。比如有句廣告詞說「時間是女人最大的敵人」，可是一旦進了部隊，所有男人都覺得時間才是自己最大的敵人。
　　
有很多事情在外面很看重，在部隊就變得不看重，比如髮型；也有很多事情在外面不嚴重，但在部隊就變得很嚴重，比如摺棉被。感冒作為新訓中心的另一項特產，是後面那一種。
　　
不知道從什麼開始，無論一個人在外面如何健康，只要在新訓中心感冒，新訓結束以前都是不會好的。入伍前我決定挑戰不感冒完訓，所以從第一天開始就穿長袖迷彩衣睡覺。這樣的好處是不蓋被子也不會著涼，早上也不用趕著穿衣服；而且不蓋被子的話也不用每天摺棉被了，豆腐角拉一拉就可以。
　　
那時候是六月底，酷熱的南台灣每天都是危險的紅旗，大家看我這樣穿都覺得我是個瘋子。可是大內新訓中心有冷氣，加上壁扇和工業扇，寢室晚上其實會冷。但這些二十出頭的小朋友不曉得是天氣熱還是火氣大，每天都穿四角褲吹冷氣加壁扇和工業扇，而且風速開到最大；我認真覺得我才是唯一腦袋正常的人。
　　
不意外，沒幾天就有人開始咳嗽了；再沒多久，咳嗽聲就進入全方位、全時段模式，不管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有人咳嗽。就這樣，一個好好的新兵訓練又變成惡靈古堡了，我又要開始玩閃躲病毒的遊戲。
　　
然而所謂男孩的青春就是當人已經咳到話都說不清楚了，睡覺前還是要去搶工業扇，冷氣也一定要開。這些小朋友甚至反過來安撫幹部，要幹部別擔心、大家身體都很健康，為了吹冷氣什麼鬼話都講得出口，就差沒有簽下去而已。
　　
和一群瘋子24小時生活在一起自己早晚會發瘋，同樣地，和一群感冒的人24小時在一起自己早晚會感冒。就這樣，我用長袖迷彩衣和口罩撐了三個禮拜，終於在最後的結訓測驗前膝蓋中了一箭。
　　
最後一週所有項目都加強訓練，刺槍術、三項體能、三千公尺、單兵戰鬥教練，所有課程都在我喉嚨燒灼四肢疲乏中展開。從新訓中心出來苟活至今，我就是要告訴大家敢吹冷氣就不要感冒，如果感冒就戴口罩，遵守夏季禮貌運動，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