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聽過許多待人接物的道理，比誠實、善良、謙遜、公平，無論是長輩親友還是報章書本都提倡這些行為，並賦予它們很高的價值。以前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就是好的，甚至連這份懵懂也沒有意識到，唯一讓我牢牢記住的就是只要遵循這些教條就能得到讚美。
我不是模範生，也不是好人好事代表，自私、易怒、驕傲、歧視、虛偽、說謊、惡語之類的缺點沒有在我身上缺席。可是小時候我不知道要改，只覺得在某些人面前應該避免顯露這些東西，特別是面對那些對我有管教權力的人。我在書上看到「善待他人，才能讓自己被善待。」隱約覺得有道理，卻不太清楚。
我開始注意他人行為所引起的反饋，同時也調整自己的行為當作實驗，我發現人大多時候就是一台模仿機器；一個人受到什麼樣的對待會決定他用什麼樣的方式去反應，而且兩者通常是同類型的。如果這個人受到某種固定模式持續對待，他的反應也會越來越趨近這種模式。漸漸的他會產生慣性，最後這個模式就成為他個性的一部份。
我們簡單地將上述的現象稱作反射作用，目前我所瞭解、造成反射作用的原因不外乎模仿學習、平等意識、認同壓力。首先，模仿學習在人的成長歷程可以明顯觀察到。小孩子對人際交往的方式是懵懂無知的，只能透過不斷模仿身邊的人來融入社會，父母自然是他的第一個學習對象，影響深遠。一直到青少年時期他才會將注意力轉移到同儕身上。
父母對待小孩、對待他人的方式理所當然成為小孩學習的範本。如果父母長時間演示負面行為、甚至把它們施加在兒女身上，有一天兒女也會以某種形式將這些負面行為、負面情緒傾倒回去給父母和別人。姑且不去深究這樣的反射作用是否存在更深一層的原因，最基本的，這種行為模式是他自小觀摩並且習慣的，他幾乎是被迫以這樣的方式去對待世界。
第二，平等意識。通常人在獲得好處的時候很少會生起平等意識，可是一旦蒙受損失就會特別計較。這是因為人對所有物的損失懷抱著異常的反感，是一種叫作捐贈效應的現象。
比如看到朋友拿著一支iPhone走過來時不小心跌倒把它摔壞了，很可能我們第一個的反應不是難過而是哈哈大笑。這時候，如果朋友說那支手機本來是要送給我們的生日禮物，我們的心情會立刻降到谷底。這就是捐贈效應，經濟學把這種現象稱為損失厭惡。
當我們將自私、易怒、驕傲、歧視、虛偽、說謊、惡語、物化等負面行為施加在他人身上時，總括來說就是造成對方的某種損失。這些損失可以是生理或心理方面的，也可以是物質方面的。蒙受損失會造人們內心的缺憾，必須藉由一定的補償來平復，所以會產生報復心理；只有完成了平等的報復，人心的缺憾才會彌平。
作為反射作用的動機，平等意識主要在我們承受負面行為的時候產生。它所繁衍的各種怨恨與報復可能會壓抑良久，但伺機而動，像一顆長了眼睛的炸彈。這些心理上的埋怨與憎恨不只渴望補償，而且要求平等，有時甚至隨著時間滋生利息。
我們可以透過一個例子進一步瞭解報復的平等與否：為什麼命案受害者家屬往往無法藉由血債血還的方式來平復傷口，但旁觀者卻能夠因此感到滿足？這是因為對受害者家屬來說兇手的性命遠遠比不上被害人來得有價值；親人的生命和陌生人的生命是不會等價的。可是對旁觀者來說被害人與加害人都是陌生人，差異不大，一命抵一命已經足夠平復他們的心理。
第三，認同壓力。這是一種消極性的限制，而非積極性的動機。我們善待他人的時候都期待得到對方善意的回應，這種期待會同時來自當事人與旁觀者，形成一種社會壓力；因而越是在公開場合，我們越難拒絕、或者拂逆別人的好意。大眾的期待會迫使我們遵循以善還善的法則，以取得到群眾認同、維持人際關係。
雖然不是每一個善意都能保證對等的回應，然而反射作用多少總結了人際互動的常態，說明了善待他人的理由。從經濟上考量，善待他人的投資報酬率很不穩定，但反過來看，我們卻沒有更好的選擇。因為人們遭受負面行為時只有三種選擇：反擊、當一個聖人、當一個傻瓜。如果這個世界遵守常態分布，聖人跟傻瓜就是鐘形曲線兩端的稀有動物；也就是說負面行為最有可能帶來的後果就是他人的反擊。
情況就是這樣，善待他人不一定有好的結果，損害他人卻很難避免反擊。
獲得他人善意相待之前、我們必須先善待他人，原因我想不外如此。說起來所謂美德、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原則一直存在，並非因為它們有多崇高，而是我們需要它們。這些原則說明了如何創造一些理由與動機讓別人善待我們，它們是美好生活的必要條件。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