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步校回542的時候,基地期程已經過一個月了。基本上,受測人員的生活就是白天上山操課,夜裡回連上休息,通常有夜教,所以沒什麼自由時間。542在北測基地隔壁,打基地時不用移防,是難得的好處。
時節來到十二月,新竹的冬天非常寒冷,嚴峻的氣候讓整個訓練倍增艱苦。大夥總在天色將明未明的時候起床,整理所有要用的裝備,時間到了,就扛起槍扛起砲朝甲車場出發。
早餐有時候是在路上找時間吃的,因為行程很趕。蜷縮在甲車裡顛簸上山,寒氣灌滿整個車廂,這是基地每日生活最普通的開場。什麼都還沒做,僅僅抵抗寒冷就極為耗損意志。
在那段像夢一樣似長非長的山路中,我常會想起一些朋友,他們的臉孔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生動,我們經歷過的青春也變得無比熾熱。
新竹別名風城,北來的季風在湖口台地鎮日呼嘯;我知道那不是最糟糕的環境,但仍是無情冷酷的險地。軍旅不比家中,我無法任意地為自己做好準備,衣服沒辦法穿太多、太厚,那會影響行軍和操課,況且也沒有那麼多衣物。所有物資不足以和環境抗衡的部分,只能靠意志力支撐。
有時寒流襲台,我們就縮著脖子手插口袋渾身顫抖圍在甲車旁邊練砲操。冷風中大家像一支又一支怎麼也穿不暖的冰棒,拼命扯開嗓門複誦口令,深怕一個氣弱,人就被無休無止的風聲蓋過去;折損了軍人的派頭,也折損了撐下去的毅力。
我和水平計算兵總要小心夾好計算圖紙,一旦脫手,眨眼就會被風吹到幾公尺、幾十公尺遠,再也追不回來。抬頭望去清澈無雲,像是沒有任何瑕疵的乾淨妝容,太陽只是掛在天邊假笑。
白天的太陽就只是掛在那邊假笑。
行軍和野營有時候會綁在一起。如果晚上安排了這樣的套裝行程,我們會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收操,前往鋼棚休息用餐。所謂的鋼棚只是一個極簡的棚子,三面無牆,大家會把武裝暫時卸在地上,可能先去買一杯熱茶來喝,或者抽菸撒尿。但很少有人坐下來休息。
不知道為什麼我當兵那一年每次野營都碰上寒流。鋼棚無法阻擋隨風刮進來的雨,又急又刺,人很自然就被逼著站起來活動。山下的後勤會儘快把便當送來,寒風則會儘快把便當吹冷,不到三口飯,整個鐵盒就只剩下冷冰冰的觸感。
當時我剛從步校回542,沒料到北測基地的天候這麼嚴酷,暖暖包或者巧克力之類的東西都沒帶。冷風吹得頭昏腦脹,身體冷到會痛,我在鋼棚下一邊發抖一邊扒著硬涼的飯菜,求生的意念和莫名的憤怒在腦中交錯。這一秒想著就算飯菜又冷又冰也要全部吃下去、要補充熱量,軍中不像外面到處可以買東西吃;下一秒又想為什麼這個世界還沒毀滅?為什麼這麼多人都在這裡還沒消失?活的死的全都給我消失!
……
長年在台南居住,我對寒冷特別沒有抵抗力。即便現在已經退伍好一段時日,當時的情景卻沒有一點淡忘。
部隊很貼心準備了薑湯給弟兄們祛寒。以前我是完全不碰這類飲料的,辛辣的食物令人反感,會麻痺味覺。可是湖口台地的冬天讓我別無選擇。
當大夥緊湊地將湯飯灌下肚子,幹部便又催促著背起裝備。武裝加上野營用的戰鬥背包大約二十公斤,一天的操課只是暖身,接下來營長要帶領大家暗夜行軍。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