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顆饅頭

我剛到542的時候有過一段愉快的時光。
　　
那時旅上剛結束高裝檢，沒有大任務，每天的生活就是各種雜役苦力、公差外勤、體能訓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輕鬆，可是規律、和諧，時間不會耗費在無益的訓話上，也沒有作威作福、刁難欺凌的問題。當兵能有這樣的日子，我真心覺得已經很好了。
　　
五點收操到晚點名之前是自由時間，弟兄們會在中山室打XBOX，最常玩的是火影忍者，旁邊可能會有人唱卡拉OK，歌聲在營舍外遠遠就能聽到。或者可以在寢室裡聊天看書、泡泡麵，在夜色下抽菸、搏感情。只要沒有臨時任務，沒有人會受到干涉。
　　
2199梯人多，跟我一起到連上的新兵有三十個左右，我睡的那一寢大部分都是同梯的。大家剛從學校畢業、沒進過社會，心思特別單純，甚至還不知道如何培養一份陰險的惡意，相處起來特別舒服。我很喜歡這些孩子。
　　
有個學長曾經說過：「沒有大型任務的二連就是天堂。」
　　
這是真話，尤其看到隔壁連的生活之後更令人珍惜二連。當時我覺得志願役如果能簽在這種單位，真說不上有什麼委屈。
　　
這種氣氛對我產生深遠的影響。99梯到部沒幾天就傳來消息說要重新分配單位，我可以選擇去營部連，也可以選擇留下。服過兵役的都知道營部連通常是公認的爽單位，但我憑著在二連生活幾天的感覺賭了一把，選擇留在二連。
　　
這一賭決定了之後十個月的軍旅生活，現在回想，那可能是我這輩子賭運最好的一次。
　　
其實剛到部兩個月的軍中生活沒什麼問題，問題反而都發生在我回家的時候。
　　
新竹畢竟離我家太遠了，每次放假的火車票就要一千多塊，交通時間來回超過六小時。而且因為不能預訂車票，我常常要站三個小時的火車回家。
　　
一個義務役二兵每個月軍餉只有六千塊，升士官前那幾個月的車資只能自己貼錢。要是換作一個經濟條件比較糟的、負擔不起車資的弟兄，放假就只能在外地流浪了。本以為中華民國政府只是想得到我的人，沒想到最後卻是人財兩失。
　　
我下部隊的時候很多國軍單位都已經開放智慧型手機了，542很快地也跟上潮流。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是歡天喜地的好消息，連上除了三個人以外都有申請管制貼紙；我就是那三個當中的一個。
　　
副連長很有耐心地向我們再三確認，結果因為我說沒有使用智慧型手機的習慣，他便使用「看到山頂洞人」的表情攻擊我。接著展開「與時俱進為你好」道德勸說大長篇。
　　
我沒想到拒絕福利也要聽訓，而且上了年紀之後最討厭被人家說老古板，所以我使出「意氣用事」打死不辦結束這回合。
　　
後來中山室那些娛樂設施就荒廢了。
　　
收假的時候不會在路上聽到二連的歌聲，XBOX慢慢積上灰塵，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其實連上有卡卡頌和BANG！科技改變了我們，外面世界發生過的故事又在軍中重演一次。有時候晚上經過中山室我總是想，慢一點進來的學弟大概會以為這裡一直都這麼冷清吧，或許也沒人留意過。
　　
這次的變化彷彿一隻蓄勢已久的箭，一放手就拔足狂奔。有人沒在弦上、沒立刻反應過來：前面新世界的背影已經漸行漸遠，後面舊時代的足跡也不停消散。
　　
不曉得手機裡有沒有屬於新時代的精神家園，很多時候人們別無選擇。生活方式跟著輪替，舊東西像夜裡飄過的小雨被新一天的陽光曬乾，消失得悄無聲息，只有腳步落後的人記得它們來過。
　　
542接下來即將準備進入基地和聯勇，還有很多連上的變動，即便沒有智慧型手機，二連那一段最好的時光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