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兩個好朋友要結婚了

我的兩個好朋友要結婚了。
　　
那一天我正在桌子前面趕著做竣工文件，老魏電話就打來了，要我給他們當證婚人，簽個字。這時我想起之前說好要去戶政事務所當面見證，但我忘了戶政事務所開門的時間我也在上班，心之所嚮，身不能至。
　　
中午老魏騎著摩托車到我公司樓下，手指兩張紙說就簽在這裡，另一格要留給曾德平。三兩下我就把名字寫好了，因為興奮，字寫得比平時還醜。我會寫的字裡面就我自己的名字寫得最醜，如果寫「我太帥」那肯定好看多了。實在覺得抱歉，只好讓老魏把比較醜的那一張給戶政事務所，相對好的自己留著，兩醜相權取其輕。
　　
拿著結婚書約請警衛為我們拍照留影，再三確認我公司的招牌沒有被擋住，希望在男人及法人的見證下紀念神聖的一刻。因為趕著給另一位證婚人簽名，老魏跨上他的125又揚長而去了。新春正午的日頭正暖，老魏不多廢話的來、不多廢話的走，原來這就是新婚人夫的日常。
　　
這幾年所有的婚宴我都推辭了，漫長的宴席讓我感覺疲憊與空洞，但我並不吝嗇給予新人祝福。更何況今天這一對慈悲為懷，總算不辦宴席了，在這個爭奇鬥艷的社會裡是多麼難得，令人讚嘆，謹為文千字，以示感激。
　　
這對新人是我大學同學，我們認識超過十年了，算起來他們的愛情長跑差不多也是十年。仔細回想，他們是我們班上第二組結婚的班對，以後也不會有另一對了。在物理系這個女寡男眾環境裡，任何能夠促成的情侶都是贏家，能夠倖存到最後的都彌足珍貴。各奔東西是成長歷程中的必考題，世界的確熙來攘往，但他們晴雨不改的經過了十年，終於到給彼此簽賣身契的時候；以後他們會一直走下去。
　　
在我認識他們的時光裡，他們一同出現與分開出現的樣子沒有太多分別，通常這是我最樂意看到的面貌，意味著他們在彼此面前不需要改變什麼，也不需要勉強什麼。步步為營和小心翼翼就留給外面的世界，簡單與快樂就留給他們。
　　
將來的某些時候天會下雨，我知道他們會一起撐傘；將來的某些時候會出現挫折，我知道他們會並肩走過；將來的很多時候會出新的桌遊，我知道他們會立刻買來玩。我想這就足夠了，畢竟他們手上的桌遊比我們所有人的加起來還要多了。
　　
年輕的時候常把永遠放在嘴邊，對世界對自己有一種莫名的信心，但不用多久就可以知道不是每一樣東西都能延伸到盡頭。如果世上能夠走到最後的名額有限，希望他們是其中之一。
　　
今天發現我忘記把驗收報告放進竣工文件裡，被退件，外加長官慘念了一頓。這個故事並非告訴我們朋友結婚的神聖日子是不應該上班的，而是他們不應該挑我上班的日子結婚。
　　
祝他們結婚快樂。

自由的表面下

很多人以為自由就是隨心所欲，為了仔細瞭解這樣的想法，我們先談談隨心所欲這件事。
　　
當我們講隨心所欲，意思通常是說「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比如「我想喝水」、「我想尿尿」、「我想看電視」，甚至是「今天心情不好、不想上班、我想放假。」弔詭的是，當這些念頭出現在我們的腦海中時，其實我們是處在一種「不假思索」的狀態。如果我們立刻就去實現這些想法，我們可能就會覺得一切隨心所欲，很有一種自由的感覺。
　　
可是，假如有一些條件導致我們無法實現心中的想法，那就不一樣了。比如你是一個長期洗腎的病患，每當想要喝水的時候可能就要回想一下那天已經喝了多少水，要喝也不能喝太多，甚至一番考慮之後可能決定暫時不喝了。又比如你是一個上班族，儘管昨天跟女朋友吵架、心情非常糟、很想耍廢一天，但明天開會要用的簡報還沒做完，想到這裡於是又乖乖坐下來工作。在這些情況裡我們都會覺得一切都不隨心所欲、很不自由。
　　
在後面的情況裡我們是經過再三思考才下決定的，但在前面的情況裡我們幾乎想都沒想。用不同的標準來看，我們在這兩種狀況所下的決定都可以說是心之所欲，只不過前者沒有考量什麼條件，後者卻深思再三。如果可以的話，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永遠處在第一種狀況裡，會感到很自由，彷彿心想事成。
　　
自由包含選擇與實現兩個階段，我們曉得只有在實現的能力與選擇的多樣性能夠配合時人才會有自由的感覺。然而每個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每個人也都要面對多寡不一的條件限制，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務實面對「有限的自由」比不斷憧憬「無限的自由」來得更重要。我們或許希望自由就是心想事成，但那應該是屬於神的能力。
　　
在有限的條件、有限的能力下進行選擇是自由人每天要面對的課題。儘管我們謙遜地接受只能在有限的自由、有限的能力範圍內做選擇，自由仍然不是一件單純美好的事。
　　
有些選擇很容易，比如晚餐要吃什麼，放假要去哪裡玩。有些選擇比較難，比如當你是一名公務員，你應該支持對社會普遍有利的年金改革，還是為了自己的退休金而反對它？又比如當你是北京大公司裡的高級主管，你是要在這個霧霾嚴重的城市裡月領高薪、享受富裕的物質供給和優越感，還是為了家人小孩的健康離開家鄉與事業？
　　
面對輕鬆的選擇時，我們很容易想起自己在行使自由的權利；面對艱難的選擇時，我們常常忘了自己同樣在行使自由的權利，甚至不太願意承認這也是自由帶來的「好處」。然而自由是不做篩選的，自由不會看我們陷入兩難就替我們做決定；每一個決定都是我們自己做成的。
　　
這聽起來像是跟結構主義打對台，其實不是的。結構主義也許為我們揭示了人生在世的外部困難，但並未將我們宣判為行屍走肉。在任何一個社會，要長成什麼樣的人、過上什麼樣的生活，每個人有自己的選擇空間；選擇的空間越大，肩負的責任越大。這就是自由的代價。
　　
自由也許裝飾著許多美好的嚮往與激情，但在每一個人吃飯睡覺的生活中、在每一群人車水馬龍的生活中，自由帶給我們最多的是責任與承擔。身為一個各種意義上的成人，身為一個民主國家的公民，我們享受以前所沒有的自由，卻也承擔以前所沒有的責任。如果自由曾經教過我們一點道理，那絕不會是「隨心所欲」、放縱不羈，而是謹慎地迎接每一天。因為要是眼前的生活令人不滿，要怪罪的名單中總有一個是自己。
　　
絕對的自由負絕對的責任；至少從這個層面上來想，我們作為一個平凡人而不是神，不是一件太令人難過的事。

不過如此

所謂人生的意義
該來的沒躲
該走的不留
此後我們就約在最壞的年代
最壞　
也就形同陌路
　　
春天有花在開
夏天有日在曬
很多事情再三出現
意圖遮掩我或遮掩世界
假裝一切可以重來
　　
這麼多的人這麼小的屋子
只能隔著玻璃看你
或者永遠看不到你
哪一種比較好
比較適合再也不見的風俗
　　
為了更好的生活
工作　賺錢　結婚　生子
時間除了自己誰都可以經過
我們除了時間誰都過得去
牆上那套西裝就掛著
小寶有一天會想起穿西裝還是很好看的
　　
風雨鳴叫
很多時候我們並不明白傷心和難過
是不是因為離開
為此這個身體開始有點相信明天就會消失
或以為自己是人們口中的靈魂
　　
真羨慕喜歡旅行的人
對遠方這麼熟悉
不曉得是我們高估了一輩子
還是高估了自己
曾經害怕失去你
也後悔得到你
活著是一種修行　你常說
失敗的人才會問心無愧
一旦你們明白回憶是如何在我身上完成的
死亡就不是我的缺陷
　　
很高興還能見到你們
這個該哭未哭的場合
你們比任何人都好　都安靜
像一本軟而未溼的書
那麼溫柔
從前那些借了沒還的今天都算了
施比受更有福
我願意你們永遠都在那一邊
　　
如果燃燒是成為光的唯一方法
就不等你們了
什麼也沒留下
已是給你們最好的東西
　　
　　
✢ 給重症的朋友

自由

自由的第一個條件是自由意志。
　　
話雖如此，但並不是一個人要百分之百掌握自己的意志才能擁有自由，沒有人可以做到這一點。我們的意志時時刻刻受到各種因素影響，內在的欲望、習慣，外在的誘惑、刺激，都會左右我們的想法；所以常常會出現「理智上我想這樣做、情感上我卻忍不住那樣做」的情況。
　　
可是，沒有自由意志的人就失去了自由的機會。因為自由的起初階段是選擇，一個人必須先知道有所選擇才有自由的機會。如果一個人的思想受到控制、或者礙於其他原因而無法意識到有不同的選擇，這個人就毫無自由可言；他只能像機器一樣依照設定好的模式去動作。
　　
所以任何一個意識清楚的人基本上都享有自由的機會，這是人作為高等智能動物的可貴之處。透過一些實驗，我們可以發現大部分的動物都沒辦法察覺到自己有不同的選擇，精神異常的人也是。因此，我們通常不會過於責怪一隻只會按照本能行動的動物，也不會責怪精神病患。
　　
附帶一提的是，從這裡我們可以很容易理解為什麼資訊透明關係到人民的自由。在資訊不透明的情況下人們不知道有其他的選擇，也就完全喪失了一部分的自由。資訊透明可以說是衡量一個社會自由程度的指標。
　　
自由的第二個階段是實現選擇。一般人們心中那種不自由的感受都是在這個階段發生的，這種感受會醞釀一股躁動的力量，形成不穩定要素。因此箝制一個人最有效的方法並非讓他無法實現選擇，而是讓他不知道有別的途徑、讓他忘記有別的作法，他會連自己不自由都不曉得。
　　
實現選擇必須考量外在的代價與自身的能力。通常一個人感到身不由己是因為他的理想選擇代價太高，他不願給付或者給付不起。於是就像人會謀求最大利益一樣，每個人也都會考量自身的處境、循著最小阻力的道路前進。對某些基本教義派來說，人只要有選擇意識就是自由的，身不由己的感覺頂多算是一種抱怨。因為這種感覺是從選擇意識裡衍生出來的，恰恰說明了人有其他的選擇。我對這種說法不置可否，定義雖然可以這樣下，但和一般人的想法差距過大，在交流討論上並無助益。
　　
提升能力以給付更高的代價是追求自由的常見方式，所以女性主義強調經濟獨立很合理；一個人可以給付的代價越高，能夠實現的選擇越多。這樣說起來自由的確是有價的，能力不夠好或者運氣不夠好的人都難以享受自由，這似乎比較符合社會現實，但也令人沮喪。
　　
以前我覺得上面就是考量自由問題的主要層面，後來我在生活中很多時候都發現不是這樣的。尤其在和平富庶的社會裡更可以察覺自由和需求脫不了關係。
　　
人的需求很大一部分來自欲望，很小一部分來自生存，當一個人整日為了他的需求四處奔走時，他是自由或者不自由？以前我感到困惑，現在想起來其實很簡單：必然是能拒絕欲望的人比不能拒絕欲望的人來得自由，前者可以選擇做與不做，後者永遠在順從欲望。
　　
有些人恆常處於「沒有特別想要什麼」的狀態，以前我不明白他們究竟是怎麼想的，現在多少能夠感覺到那種心情：既然擁有最大的自由，其餘的都是可有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