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mien Rice - My Favourite Faded Fantasy

我很喜歡的民謠歌手Damien Rice去年底發了新片，8首歌，詞曲表現像以前一樣流露出橫溢的才華，這一點令樂迷感到切實的安慰。但一些樂器的編排讓我不是很欣賞，有點遺憾。

這麼多年過去，Rice的生活在個人意義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他的嗓子卻一如既往，能夠輕易把我們銜接到《O》和《9》的記憶。這挺好，畢竟他唱起民謠多麼好聽。歌聲依舊，人事已非，總說不清是命運是時間是世界逼人們前進和改變，有點東西倖存下來，是一種依靠。

以前聽Damien Rice是憂傷的，陰沉的，就算能量高漲也飽含侵略和聒噪，時常需要累積一點堅強的心理才能品味。也許是想要改變這種既定印象，或者是改變自己，Rice在這次的專輯裡端上了一點新菜色。

比如說〈Colour Me In〉。儘管Rice的歌詞把痛楚寫到了心底、滲進了骨裡，然而結尾一次一次絕望與重複的呼喊，卻伴隨著莫明所以、窗明几淨的弦樂，彷彿生活除了愛情以外一無欠缺，但也一無生趣。這等苦樂摻雜教我產生虛實不分的錯覺，怪異，並攪和著溫暖與美麗。可能我誤讀了歌詞的意思，又或者是Rice的受虐傾向使然。

又比如Rice在〈Trusty and True〉的最後埋了一個唱詩班的手法，不是真正的唱詩班，可是效果相去不遠。這次歌詞和編曲總算搭上了線，聽到最後我也有一種心靈飄升的期待，從前我以為這是要New Age才會進入的領域。但其實這項設計對我來說沒有發揮加分的效果。一來我現在與這種音樂沒有共鳴，二來我現在與這種音樂還是沒有共鳴。

這個安排稍稍令我不堪、但又找不到理由太過詆毀，只覺得滿可惜的。

〈Trusty and True〉和〈Long Long Way〉一同擺在專輯最後的兩首歌，兩者編曲都企圖帶出正向心理，可是〈Long Long Way〉的處理卻比〈Trusty and True〉讓人舒服很多。這當中的差別終究還是力道的問題吧。

分寸拿捏是門藝術，極度主觀，沒什麼原則可講，我的喜惡自然也就可以不必負責。而且我隱約感覺，Rice用兩種手勁處理最後兩首歌，多少有能力宣示以及安撫應付的味道，以免像我這種不買帳不領情的傢伙發了狂猛砲。曲序安排上則是Rice得勝，把〈Long Long Way〉放到〈Trusty and True〉後面，一方面顯示浪子回頭、前嫌可棄，一方面給出細水長流、餘韻繞樑的結尾，算是一舉兩得，經濟實惠。

也許是因為不再有Hannigan的配唱，為免整張專輯聽起來過於形隻影單，所以做了有點矛盾的安排。也許是Hannigan的離開對Rice來說實在難以平復，越想要走出那些陰霾和泥淖，越心慌意亂，所以才想在歌曲裡打開一片光明。然而Rice在不少地方下手太重，抑或勉強，對自己混藏著一種過份的要求，要面對人群、要邁步向前，既倔強又強顏歡笑；有一種悲歡同心、哭笑同臉的扭曲。

其實這種柳暗花明的做法，整張專輯裡要數〈The Greatest Bastard〉處理得最好，水到渠成，不勉強不苛求，見好就收，用而不濫。就像以往很多時候那樣，樂器編排疏而不漏，讓情感從聽眾自身的靈魂裡長出來，填滿那些沒有說完的故事。

我還是喜歡Rice含蓄一點，好像總有難言之隱，或者言不由衷。就像有些霉斑不必洗刷，就像有些傷口不必包紮。

〈My Favourite Faded Fantasy〉是一首有點怪異、有點前途未卜的開場同名歌曲。Rice這裡用了很多假音，編曲偏向重一點的搖滾，充實、有序、聲道交融，平時慣有的那些慘霧愁雲、淒風苦雨在這裡沒什麼蹤影。整體下來雖不至於引人入勝，但也不難聽，很是一條可以發展的路線。

〈I Don't Want to Change You〉則是一首完美的流行歌曲，堪稱傑作。打從起始的鋪陳、弦樂引入、人聲與吉他對話、到節奏鮮明的副歌，每個細節都處理得成熟流暢，服服貼貼，難以挑剔。除了好聽的旋律、恰當的編曲，這首歌讓我最喜歡的部分，還是vocal對於切分拍的掌握。尤其副歌段落是那樣完美鑲嵌，唱得有如命中注定，絲毫不容修改，只要聽過一次，就會中魔似的牢記，不斷在腦海裡重複。

好聽流暢的歌曲會有一種行進感、一種節奏，不催促不拖延，和風從容，高潮與收尾都是一個漂亮的轉身，只留下驚艷的眼光；〈I Don't Want to Change You〉就是這種歌。這首歌的歌詞也難得充滿正面意志，在Rice那些數之不盡的哀愁與傷痛之中，這是為愛而生的堅強。

整張專輯我最喜歡的歌大概就是〈The Box〉。之所以說大概，是因為它仍然有一小部份我不太能夠接納。

在前面三分半鐘裡，Rice一字一句低吟他撰寫的歌詞，他一步一步的走，身形晃蕩，岌岌可危。他神情低迷，聲線疲憊，一段心事不做防備地全攤在眾人面前，恍若無力回天的模樣，那麼不留希望。

〈The Box〉讓我想起〈The Blower's Daughter〉，那首曾經將我們無限纏繞、無限捲入的情歌。

在前面幾分鐘的獨白部分，配器稀疏，人聲寂寥，很讓我喜歡，但又不好梳理。我好像在最簡白的演出裡聽到最繁多的心思，從別人的連帶勾起自己的，但不好說，有時候話一下子湧上太多就不好說了。山重水複疑無路，只因所想千萬千。

我感覺Rice在這首歌的演唱已經到了不論技術的境地。〈The Box〉吸引我，並不因為他有收有放、抑揚頓挫；〈The Box〉抓住我，是由於他深淵一般的情感傳染。是啊，情感傳染，一首歌要能揪住一個人的靈魂終究還是倚靠情感，畢竟每個人都不是帶著技巧出生，而是滿懷情感墜地的吧。

「情之所致，雖夢有感，深入肺腑，技巧無關。」這是我給Rice演唱〈The Box〉的評價。

可惜這首歌在結尾還是帶得太高、太衝。我反而寧願它像〈The Blower's Daughter〉那樣，一把大提琴跟在木吉他後邊，亦步亦趨地，聲息相通，哭笑相隨。縱然有故技重施之虞也不那麼要緊了，其實我們並不知道所謂的最好或者最完美是否會有更新的表達形式；也許就那樣了。

八年真是一段不短的時間，《My Favourite Faded Fantasy》是這段時間的總結，而我認為，〈I Don't Want to Change You〉以及〈The Box〉更可以說是這張專輯的總結。八年的時間做出這樣兩首歌，不知道算充實還是虛度，但我想Rice不是太在意的。人如果走過一些真正的起落，能說出口的都不是萬分重要。

總體而言我對這張專輯有愛有怨，喜惡參半，有的心意相投，有的茫然無感，但我給它及格以上的評分。畢竟歌聽到一個數量，想找一點能鑽進心裡、留在心裡的東西是很不容易了。如果有，就算是美中不足、亂中有失、首尾不能兼顧，也值得些許感激。

更何況Rice給我們的已經超過了那些，Rice帶給我們的是他已然消逝、已成幻想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