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參加行軍的時候走了十公里,雖然跟古早時候的部隊訓練不能比,但對我來說已經是很遠的一段路。
每次行前喊話營長都會強調「今天大家慢慢走就好」,不過我感覺這句話始終沒有實現過,可能是我腿太短,別人都是180吧。
為了跟上隊伍,不時要跑起來追,這當然很消耗體力,很快會就汗流浹背、全身溼透。行軍時身體不覺得冷,本來白天恨不得再加兩件衣服,眼下只想脫掉夾克。有時候會想,熬過這樣日夜來回折磨,再怎麼說我也更接近男子漢一點了吧。雖然我以前沒有這樣期許過。
部隊有時走在水泥路上,有時踩過泥濘,繞著我一直都搞不清楚的路線。在那個榨乾自己的過程裡也許該慶幸沒有下起大雨,這麼退一步想,似乎前面看起來就不是絕路。
越到後段部隊越安靜,大家已經消耗得差不多。確實走到後段身體會很麻木很僵硬,意識也開始模糊,除了走路以外不能再多想什麼。尤其不能去想還剩多遠,如果剩得太遠,也許一個念頭沒跟上來人就倒了;如果剩得很近,也許一個鬆懈的念頭閃過腳就軟了。除了一直走什麼也不能多想。
抬頭望去,天上的星星是眾神的眼睛,一眨一眨看著人間燈火彼此明暗;部隊的腳步是眾神的雙手,靜靜撫摸過湖口台地蜿蜒起落。
回到鋼棚卸下武裝,有補給品可以吃,但無法吃完,因為溼透而且虛脫的身體讓人在冷酷的寒風中無法待上兩分鐘。只能再勉力拿起裝備、收起麵包,趕快鑽進帳篷裡。
攤開睡袋,草草整理後躺下。猛烈的季風把帳篷吹得劈啪響,像打鼓一樣,就這樣持續整整一個晚上。帳棚裡的溫度雖然比外面高,但夜裡氣溫持續下探,穿著夾克裹著睡袋還是感到異常寒冷、渾身顫抖。體熱消散得太快、無法維持在一個足夠的溫度,讓人很難真正睡著。於是整晚就這樣不斷醒來又昏睡、醒來又昏睡,煎熬到了五點半,起床整裝,上山操課。
同袍說這回運氣還不差,上一次野營下雨,冰冷的雨水穿過帳篷不斷滴進來,很快就把人和衣服和睡袋滲濕,整個晚上連昏睡都辦不到。那是部隊第一次野營,我還在步校受訓。
第二天輪到我站夜哨,0204,最爛的一班哨。交接時上一班哨給我一件軍用防寒大衣,很長、很厚、超過膝蓋的那一種。防寒大衣在山下的每間哨所都掛著一件,但以前我沒看到有人拿起來穿過。
如今,在冬天的湖口台地,狂暴的風挾帶著狂暴的冷向每一具暴露在野外的身軀襲來;那種兇惡,彷彿尋討著海一般的仇恨。
我糾結著惺忪的睡眼爬出帳篷,霎時感覺到沒有預見的恐怖。外面的惡寒讓我立刻覺悟到那件大衣就是我活去必要的東西,不管它是不是幾百人穿過、是不是從來沒洗過。當我從這個念頭中回過神來,大衣已經穿在身上了,身體的保護機制比我的想法更快。上一班哨的同袍也早就鑽進帳篷,刷地一聲把拉鍊拉上了,他也很快。
雙手緊緊拉住大衣往軍械室走過去,旁邊那個三面無牆的鋼棚坐著另一個站安官的哨兵,一動也不動。我經過時感覺不到他的視線,希望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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