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八月都在上課,客居新竹。
剛得知上課地點的時候我忍不住抱怨好幾天,因為非常討厭新竹,因為幾個月前才剛從那裡退伍的。有人說我都一把年紀了還耍脾氣,一點都不理性。這句話顯然是對年齡的歧視,更何況我也很克制自己的情緒,大部分都只是意氣用事,而已。
課程最後一周,有天晚上我在餐廳待得比較晚,隔壁班一個同學走過來這桌坐下。我們簡單聊了幾句,才幾分鐘的對話就有好幾次陷入沉默。他的手架在桌上虛飄飄的,眼神看著前方沒有焦距,那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彷彿似曾相識,我不忍久看。只好問他怎麼這麼憂鬱。
當下他眼裡閃過一瞬間的光,但沒有回答,反而開始問我很多問題。
我沒有太多保留,能說就說。我能想見他心中必定有什麼事困擾了很久,也許他就需要找個人講話。儘管萍水相逢,我還是談了這幾年的心路歷程,曾經立下的目標、經過如何的追求、摔個半死、黯淡收場,然後是漫長的蟄伏,直到現在。
我跟他解釋面對低潮的時候應該建立一個簡單但有邏輯的論述作為心理建設。擁有一個核心意志比什麼都重要,它可以讓人避免悲觀,也可以讓人專注在新的目標,義無反顧。
最後,他坦承一直有件事想做,但對於自己的能力始終抱持嚴重的懷疑,又不甘心安於現狀。聽我聊下來,他覺得比較能夠正面去看待那些理想與現實的矛盾、拉扯,也比較有勇氣去實踐。
我想他是真心的,因為他的眼神不再像一開始那樣烏雲密布。他笑著說了一些佩服我的話,說謝謝,說再見。我只能很不好意思地揮了揮手。
看著他,我就想到你。
好多年前一個周末,你打了電話說要來找我,一切都很突然,但電話中你沒有解釋什麼。那時我應該才大一,你拎著麥當勞,我拿著便當,在物理系館一個角落坐著吃飯。
台南午後的日照遍布大地,經過系館旁邊的大樹層層篩減,在紅磚道上留下無數光點。起風的時候,就像一條流動的河,一如往常。
那應該是畢業後我們第一次見面,我急切地問了你好多問題,想知道你過得怎麼樣。可是除了重考班,你沒有再多說什麼。你把薯條一根一根塞進嘴哩,不快也不慢,就這樣默默看著我吃飯,我也無法再問下去。有幾次你笑了,但是很苦澀,我從沒有在你臉上看過那種表情,彷彿戴著面具在哭泣。
對不起,那時候我太年輕,不知道怎麼採取一個柔軟的姿態和你對話。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口吻,可以讓你放心說出心中的憂慮。後來我問了很多人,原來你只有找過我。
那天以後,再也沒有你的消息。
我記得你曾經是個愛笑的男孩,笑的時候很傻,像在輕視世上所有的憂慮。如今我知道生活的善變,下手不留情面,從不問我們能否承擔。活著曾經帶給我深沉的失望與憎恨,現在我已經能夠看懂你那時候的表情。就算回到當初,我也無法給你一個理由去堅持,但還是希望你沒有放棄自己。
如果有一天我們還能見面,我願意聽你那天沒有說出口的話。如果有一天我們還能見面,希望那些黑暗沒有耗盡你全部的天真。
如果沉默是因為有太多話說不出口,我願意這樣坐著,安靜等你。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