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的概念是由希臘哲學家Democritus在公元前約440年提出。他無法想像路上撿來的一根樹枝能夠無窮無盡地分割下去,所以他認定物質應該有一個最基本的組成單位,就是原子。這個時候,「原子」的想法雖出現了,但還只是一種信仰,一種哲學,無法證實。
為了證明原子存在,十八世紀的瑞士數學家白努利提出一套想法:所謂的氣體就是一大群紛飛舞動的原子,觀察氣體的行為就是觀察大量原子的行為。而氣體會造成氣壓,氣壓就是氣體粒子不斷撞擊的結果。那些撞擊細微又迅速,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無法「粒粒分明」地感覺出來,只覺得「有一種看不見的連續體在壓迫我們。」
他就是在流體力學中留下白努利定律的那個人。這個物理圖像提出來以後會導致下面的推論:一個密閉容器的容器壁,所受氣壓跟單位時間內撞擊它的氣體粒子數成正比。
這個概念很好理解。壓力就是單位面積所受的力,單位時間內撞擊容器壁的粒子數愈多,代表容器壁受到的力越大。而且,上面的敘述可以等同於:一個密閉容器的容器壁所受的壓力,跟單位時間內氣體粒子撞擊它的次數成正比。
這表示,如果我們把容器的體積減半,那麼氣體粒子撞擊容器壁的次數會變成兩倍,壓力也就倍增。
有了這個推論就可以做實驗來比對看看。愛爾蘭物理學家Boyle在1660年的實驗就證實了白努利的想法。
上面所描述的就是科學家常用的研究方法:建立理論模型,給出預測或推論,用實驗來驗證推論是否正確。
在白努利的想法中,氣體是無數個飛舞的原子所構成。這個想法雖然得到了初步的證實,但Democritus對原子的使命顯然有更深遠的期待,需要更多研究來檢驗。
下一個原子觀念的重大進展發生在布朗運動。
1827年,英國植物學家布朗在顯微鏡下觀察水中花粉噴出的微小粒子,發現它們表現出怪異的不規則運動。儘管布朗不是第一個、也不是唯一一個發現這現象的人,但後來人們都稱之為布朗運動。當然,現在我們知道這些微粒並不是原子,因為原子大小落在0.1奈米左右,花粉則是10微米到100微米之間。
布朗運動有幾個特性:粒子運動永不停止,而且沒有固定軌跡,粒子運動受溫度和粒子大小影響,但不受粒子成分和密度影響。
許久以後,愛因斯坦在他的奇蹟之年發表四篇革命性論文:光電效應、狹義相對論、質能等價、布朗運動。到了這時候,布朗運動才有了定量的數學模型。
愛因斯坦的想法是:花粉微粒的不規則運動是因為受到水分子撞擊。
利用分子動力學,愛因斯坦導出擴散方程來處理布朗運動。理工學生對這個方程式應該很熟悉,有興趣的人也可以Google看看。其中的擴散係數D和溶液黏滯性以及粒子特性有關,也就是說液體分子的大小會影響微粒的運動和擴散。這不難理解,花粉微粒被大分子撞擊跟被小分子撞擊的反應畢竟是不一樣的。
不久之後法國物理學家Perrin作了一系列實驗和愛因斯坦的理論相比較,定出水分子的大小,以及其組成原子的大小。Perrin也因為相關的實驗工作拿下1926年諾貝爾物理獎。
分子動力學成功量化了布朗運動,至此,始於Democritus、伊比鳩魯、到牛頓、道爾頓、亞弗加厥的原子理論算是塵埃落定。即使今天我們已經知道有更微小的世界存在,但原子在人類探索微觀世界的歷史上仍具有里程碑的意義。作為階段性的總結,稱呼原子為「物質的起點」,亦是一種廣為接受的說法。
到了1980年,掃描穿隧顯微儀STM問世,人類和原子終於來到面對面接觸的時候。STM是利用量子力學中的穿隧效應來實現超高解析度的顯微影像。
量子力學用波動語言描述物質世界,物質以機率波的形式存在,或者叫物質波。凡是有機率波的地方,物質就有出現的機會。在最簡單的情況下,我們可以用兩個數值決定一個物體的行為:以能量描述物體的狀態,以位能描述物體所處的環境。在位能為零的地方物體可以暢行無阻,而位能大於零的區域對物體來說則是一種障礙。如果物體的能量大於位能,那麼物體還是可以進入該區域。但要是物體的能量小於位能,情況就會比較複雜。
一顆粒子由低位能的地方進入高位能的地方,就好像一顆足球滾到階梯上。如果足球的動能足夠克服階梯的位能,球就可以滾上階梯。反之如果足球的動能不足,那麼球就會在階梯前撞一下,再滾回來。在古典力學裡,位能高於物體能量的地方是禁區,物體不會出現在禁區,也不能穿過禁區。
但在量子力學裡面一切就不好說了。
我們用機率波來描述一顆粒子。當機率波碰到位能高出粒子自身能量的地方時不會立刻死掉,它會伸入禁區,但會衰減。衰減的程度看兩種能量之間的差距。如果位能遠高於粒子能量,衰減會很快,機率波沒辦法伸入禁區太遠;但如果位能只比粒子能量高出一點,機率波的衰減程度就會趨緩。
甚至,如果機率波遇到的不是「高原」,而是一道牆,那會是更有趣的情況。如果牆的兩邊都是低位能的「平原」,那麼只要牆不太高、不太厚,機率波就有可能從牆的這一邊穿透牆、延伸到另一邊。前面已經說過,機率波不為零的地方就是粒子有機會出現的地方。雖然不一定會出現,但上面的討論表明了:只要條件合適,粒子就有機會穿牆而過。
這就是穿隧效應,是量子力學的特產,古典世界裡沒有這種現象。
對Scanning tunneling microscope來說,金屬探針對電子有一定的束縛力,電子想要脫離探針跑到外面,必須先越過一道位能壁。類似地,樣本表面對電子也有一定的束縛力。因此探針、空氣、樣本的結構就如同兩個低位能區域中間隔著一道高位能的牆。
STM的運作,就是一根尖端極細的探針在很接近樣本表面的地方作掃描,針尖和樣本距離幾個奈米。當探針靠近樣本時,探針和樣本之間的位能牆就比較薄,電子比較容易從探針穿隧到樣本上;如果探針遠離樣本,位能牆就變厚,比較不容易穿隧。
整個實驗系統會作成迴路,如果有電子成功穿隧,就會形成電流,輸出電子信號。原則上探針會以固定高度作掃描,樣本表面上比較高的區域會比較接近探針,穿隧的電子多,電流信號也較強;反之,低矮區域的電流信號就比較弱。根據電流強弱就可以知道樣本表面的高低情形,而且解析度到達原子等級。
只要把實驗系統接上電腦,用軟體將電子信號轉成影像顯示出來,就可以看到一顆一顆的原子。利用這項儀器,物質表面的圖樣可以完整記錄下來而不破壞樣本。STM的出現把實驗物理帶向了一個新時代。當然,這個重要的發明也讓Binnig、Rohrer拿下了1986年的諾貝爾物理獎。
倚靠電子穿隧的STM是非光學顯微鏡,實際上它的解析度也超越了一般的光學顯微鏡。然而,顯影只是STM的部分功能,更重要的是它還可以操控單顆原子。
1990年在液態氦的低溫下,IBM的研發人員用STM推動一顆一顆的氙原子排列成「IBM」的字樣。從Democritus想像原子的那一天開始,經過了兩千四百年,我們終於可以藉由STM和「物質起源」握手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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