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年發行的《Into The West》是一張好聽的商業專輯。
不管在當時,或是六年後的今天回頭再看,像《Into The West》這樣謹守吉他搖滾基線、致力譜寫動人旋律的唱片已經是少數中的少數了。任何帶有英搖身影的搖滾樂彷彿有了代溝一樣失去前端市場的寵愛,很快也不再被音樂人關注,像是不可避免的連鎖效應。
現在,無論對《Definitely Maybe》和《Attack of the Grey Lantern》等等經典專輯曾經多麼熱愛,或者依然熱愛,再談這樣的音樂都像是一種追思或者不甘。因為不能催眠自己活在過去,說話的語調只能自動變得緬懷了,除了應付那股想像中放大數倍的洪流,還得對抗那份真正需要對抗的寂寞心情。像個倔強的守舊派。
經典專輯的表面意義是無論聽了多少次依然會捨不得按下停止鍵,是百聽不厭的象徵。但基於正常人有限的耐性和喜新厭舊的天性,再怎麼喜愛也需要新的刺激。《Into The West》就是這樣一個稱職的配角。
儘管《Into The West》的取悅能力足以和九零年代的英搖經典分庭抗禮,終究已經失去了並列的機會。專輯和人一樣也需要時勢的推送,要生得逢時。
這張唱片適合在一天勤勞的工作之後聆聽。打開房間的燈,將沒有邊際的夜色阻擋在外,點播〈Turn The Lights On〉,會有流暢的旋律與飽實的器樂迴旋流竄。從喇叭出發,和燈光一起漸行漸遠,走入黑暗。
忘了創新之必要忘了實驗之必要,忘記平日批判式的聆聽,單純允許聽覺神經反制大腦和意識,把理智交給感覺,把感覺交給本能,就這樣跟著Todd Clark的歌聲。
Todd Clark的歌聲很強勢,可以輕鬆征服一票樂眾。細想加拿大出產的樂團,Broken Social Scene、Godspeed You! Black Emperor、Stars等等,每一支都多少流露著背離世俗、曲高和寡的傾向,像Pilot Speed這樣入世的樂隊在記憶裡反而不多。
作為主唱,他名符其實成了專輯的靈魂人物,沒有他《Into The West》會立時走味。換人來唱也造就不了Pilot Speed,就如同換掉Tarja Turunen之後便不可能維持那個懾人的Nightwish。
Todd Clark唱腔激切、熱情,連一個漸弱的顫音都像用情太深,不能自拔。這樣的Vocal似乎天生適合扮演苦旦,以致於《Into The West》時常顯得多愁善感。在Todd Clark嘴裡,這些悲傷的歌曲同時都演變成了悲情,從咽喉深處激發,聲波經過壓抑增強了力道,一次又一次、一首又一首的唱到人們心碎。
比如那首癡情到一塌糊塗的〈Alright〉。當歌聲湧起容豐沛的情感,吉他也隨著飆出激烈的破音,勢不可擋的走向一個痛心疾首的高潮。重口味的橋段彷彿為Todd Clark量身訂作,配合那無限加溫的唱法,簡直要把自己唱到融化。
當然,如果這張唱片單純就是一片涕泗模糊、鼻涕眼淚不可收拾的局面,未免會麻痺了情感,過份庸俗。
謀求轉型的結果是,在〈Over-Ground〉裡Todd Clark突然又像一個掙扎求生的少年,配合器樂,不斷以歌聲堅定精神。侵略性的鼓聲貫串全曲,宛如被堅強意志催動的脈搏,持續輸送波動輸送自我革命的力量,直到重生。流暢的旋律鼓動人心,這回那個悲傷抑鬱的Clark忽爾成了一道從殘礫破瓦中站起來的身影,陽光刺眼,割雲破霧。
雖然這裡面還有少量的悲情餘毒沒有排清,但基於他勇於挑戰、意圖表現堅忍不拔的一面,標準可以通融。畢竟悲情與悲憤只有一字之隔,悲憤又是奮發的動力。
這樣自毀又自強的聲音彷彿是一條搖滾方程的初始條件。聽過〈Alright〉以及〈Over-Ground〉以後,我們幾乎就能相信,Pilot Speed可以憑著這樣的陣容演化出任何將人擊潰又拯救的音樂。
然而反過來想,Pilot Speed一旦少了Todd Clark會怎麼落得貧血、蒼白。如果有一天解散,恐怕樂迷對主唱的思念也會遠大於樂隊,解散前也還潛伏著主唱單飛的可能,樂隊去向似乎總是禍福焉知。
如同Joy Division或者Nirvana,這些名字被世人記得與懷念的理由泰半來自另一個名字。人們可以接受其他成員的替換,但不能無視於Ian Curtis和Kurt Cobain的離去。樂團和樂迷如果不同意迎向新秩序,也只能黯然道別。樂隊特色很大依賴於主唱往往是好壞參半的。
《Into The West》沒有特別需要推薦的曲子,每首都算得上動聽,有特別好但沒有特別差的,即使是相對失色卻也足以討好耳朵。除非你對於這種單刀直入的流行款式已經從根本上感到厭倦,不然沒有吹毛求疵的必要。
除了〈Alright〉和〈Over-Ground〉,〈I Won't Blame You〉也值得拿來一起比較。
再度變身上陣的Todd Clark這回是一個瞇眼微笑的多情男兒,先前建立的印象此時又顯得片面了。憂鬱青年上一秒正深深自溺無法自拔,此刻卻若無其事,溫柔又浪漫。角色遞換得激烈,如果不是發揮了賣傻裝瘋的戲劇天分,距離人格分裂也不遙遠了。
〈Barely Listening〉是Todd Clark作為過激派歌手的另一例證。焦慮的吉他撥彈偕同急促的鼓點遊走在情緒爆炸的邊緣,不單純的細節裡,拉長的尾音因為苦痛而顫抖,沙啞的低頻混雜著不安定的顆粒。強烈的嚎叫用來自我摧殘,為著實踐一種殘酷的慾望,彷彿只有將自己吼得遍體鱗傷才能衝破那枚壅塞在左胸腔的血塊。
我們從中可以察覺到一種危險,但這種危險又將人吸引,就像每一次守在恐怖電影前面,生理和心理繃緊在無法預知的情節裡只為了多看一個畫面。這種矛盾將理智絆住,讓人意欲抽身又無法抽身,並且期待一種潛藏的邪惡復發。危險的氣息以及衝突的感受可以說是Todd Clark最讓人不能抗拒的魅力。
Pilot Speed的歌詞具有一定的深度,值得細品。全輯文字既詩意又寓意深邃,文筆很不錯,語彙豐富,善於比喻象徵以及長篇敘事,在排比對句等等形式上屢見巧思。
特別要談談〈Knife-Grey Sea〉。不少樂評給予很好的評價,確實也不差,但奇怪的是我始終感覺到一種不上不下、不冷不熱的尷尬氣氛。一般Intro會刻意壓低姿態,或鋪上浩浩蕩蕩的排場,為專輯作一飛沖天的準備,〈Knife-Grey Sea〉都沒有。一直要攤開了歌詞我才理解為何Pilot Speed會有這樣的安排。
〈Knife-Grey Sea〉那些天馬行空的文字儼然是一部奇幻小說的卷頭詩,語言靈巧生動,它張開一帷天幕,星月閃耀,照射整張《Into The West》專輯。頓時,整個宇宙在我們耳邊拓展開來,延伸的未知如同延伸的期待,很大的刺激了對於專輯的想像。
〈Knife-Grey Sea〉成了我最初相遇卻最後發現的驚喜。只是好聽的《Into The West》終究搆不上偉大,它沒有我猜想的那種恢弘格局,但保留了平易近人的親切。
另外一首值得閱讀的歌詞是〈Over-Ground〉。這首在翻騰之中獲得安撫的歌曲,用近乎冷酷的口吻,彷彿一個慣看生死的醫生平靜提出專業的建議,以及不帶感情的祝福:
Remember the lights that left you nowhere to go
Caught in a spotlight lying there
Remember the smell, your sense overflow
Remember my whispers in your ear
Take a ride in the atmosphere
Save your prayers, they won't help you there
Slowly turning your heart arount
You're overground
You're almost in
You're overground
This morning the scars appear on your thick sking
A life long badge that you will wear
A memory flickers through your tired mind
All your strength just disappears
Take a ride in the atmosphere
Save your prayers, they won't help you there
Slowly turning your heart around
You're overground
You're almost in
You're over ground
This gap is wide
I know you're tired
But you're almost in
This gap is wide
It's only love
These are hours that I long to kill
And theres a heart that yout long to fill
Theres a hope that your soul commands
Just reach out, take it in your hand
You're over ground
You're almost in
You're over ground
You can crawl in vain to shed your skin
When your lonesomve servant calls
Will your rise to let him in?
《Into The West》除了主唱,其餘特色就是一張優秀Guitar-pop時常具備的:節奏強烈、旋律好聽、編曲通俗。但也因為Todd Clark常常唱到忘我,樂隊偶而會跟不上他的情緒,Vocal會顯得過於突出而樂隊過於冷感,形成情感強度上的斷層。這點可以感知,但不算嚴重。
Pilot Speed被提及的機會不多,資訊和資源氾濫似的奔流,風格更強烈的樂團從未欠缺,Pilot Speed很可以被埋沒得無聲無息。
儘管這張專輯可談的空間很有限,我還是忍不住嘮叨了這些文字。很多時候,音樂這東西受到感性的統治,心靈上的觸動和迷戀不見得每次都能交付技術層面的分析找出理由,說得再多,恐怕也是情感抒發大於理性評論。
我想,這類乾脆直接的Guitar-pop既使再過十年也不會從我的心中淡出,它還是可以輕易的勾引我的耳朵,教我傾聽,像一種無計可解的魔法,永遠不會失靈。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