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之一的張狂歲月：細數四分衛

浸淫在搖滾樂的音符中所流逝的時光已經不計其數，而這一切的開端，就是四分衛。

四分衛是我第一個接觸的獨立樂團，也是我追尋搖滾之聲的濫觴，我的聽覺範疇因為四分衛起了翻天覆地的改變；雖然我得老實說，那並不是條康莊大道，我費了一些時日才接受四分衛的音樂。

長年習慣了流行音樂的曲式，從國小開始算起將近十年，耳朵聽見的除了情歌還是情歌；從來沒去注意過樂種、樂風，沒理會過樂器演奏的表現，沒管過編曲的完整性，也沒設想過另一種編曲的可能性，以及不同的編曲可能引發的全新感受，更別提專輯的方向是否明確，創作概念的是否完整等等細節。我天真地以為這就是音樂的全部，一首歌就該有唱不完的悲愁與憂傷。我從來只覺得，音樂不過是生活中可有可無的點綴，存在與否無關緊要。直到聽見四分衛，打開一扇門，彼時終於認識到音樂的國度原來是浩瀚廣闊、泱泱無際。自此之後，音樂成為我靈魂的食糧，與我常相左右，行影不離。

四分衛經過7年的歷練與醞釀，在1999年發行首張專輯《起來UP！393B1》。在90年代與新世紀的交接之刻，這張唱片不僅僅是樂團多年來心血的結成，更是獨立樂界承先啟後的里程碑，也將四分衛推至樂團圈的領導地位。這張專輯聽來一點也不精緻細膩，錄音的質感只能算是普普通通，編曲的層次亦略顯單薄。當年的我早已習慣經過完美包裝的音樂，乍聽《起來》的感覺其實不怎麼順耳，甚至無法聽完整張專輯。奇妙的是，我始終無法完全將它丟棄。每過幾天，我就又想拿起來聽，每次聆聽的時間都會拉長，最後便再也不願離開那粗獷生猛的聲音。

專輯同名曲〈起來〉由輕狂懵懂的吉他開場，承載著幽淡的徬徨與孤單，熟悉的無力感又隱隱作痛，阿山的嗓音在天色灰暗的沙灘上摸索，直到觸及黑暗中掙扎的光線；於是起來，在風雨中嘶吼，用力向前飛。〈起來〉的情緒鋪陳飽滿充足，有著起承轉合的完整度；剛硬的鼓擊與溫柔的貝斯底襯恰當地融合，阿山稍稍沙啞的歌聲唱著徘徊無措的歌詞，加上略帶年少青澀的暢快吉他，如此造就了四分衛足以傳世的經典單曲。〈起來〉的吉他solo超群絕倫。那撥動心弦的抑揚起伏撩撥著積壓已久的熱情，催促著奮力向上的渴望；恣肆的和弦成為沙灘上裸足狂奔的背景，在末日前的斜風細雨之中，我們比翼飛翔。

自此我展開追逐搖滾的戲碼，〈起來〉則是永不褪色的片頭曲。

緊接在〈起來〉之後的是充滿硬漢氣味的〈傷口〉，那鬱結迂迴的吉他道出了失戀的不堪情緒，阿山強忍著心痛吟哦那些無關緊要的自言自語，終於按耐不住澎湃的失落感，洶湧的情緒都化作聲聲狂野的吶喊！

熱血三部曲的第三首〈吸血鬼〉亦是我的摯愛。開頭一聲吆喝，全身血液隨著吉他刷扣和鼓擊開始波動起來，又隱又現的鬼魅vocal繼續催化著血管中的不安份子。

天使飛出胸口，準備墮落，Vampire's lip on your Neck！閃電照亮十字架上的蝙蝠，搖身變為夢魘中的千年吸血鬼，隨著逐字逐句的怨懟質問，血液燃燒逐漸透明的憤怒，就此化身成魔！

〈羽毛〉是《起來》裡面最溫柔的詠歎。那柔情似水的吉他緩緩訴說心中最久遠的思念；阿山的軟語呢喃宛如羽毛般輕綹著記憶中的臉龐。既已找不到遺落的翅膀和回家的路，只能隨著柔軟的旋律在煙霧中迷惘。

〈睡美人〉是《起來》裡面最痴情不捨的眷戀。

「多少次經過夢的邊緣，妳說的話我聽不見，只能從妳的面孔去揣測這一切……漫長的永恆擋在我們之間，是如此的靠近，如此的遙遠……」這兩句唱盡了心中難以割捨的牽掛。

孤單的口琴聲如怨如慕，傾訴著已經成為傳說的冀望。

〈You So Far Away〉是首張專輯裡唯一的悲情情歌。淒婉的吉他旋律勾引著無可奈何的哀傷，緩慢的鼓點踏著心底沈重的步履，聲聲呼喚遙遠的天涯盡處，宣洩胸中滿溢的思念。

《起來》的最後一首歌。

「OK…我們唱一首…比較慢一點點的…這首歌曲叫做…最抒情的歌曲…這首歌曲叫做…〈飛上天〉！」阿山心穩氣沉地說著這天大的謊言。

如果說〈起來〉是四分衛留名汗青的不敗之作，那麼〈飛上天〉絕對是四分衛最縱橫不羈的狂放經典。只要你的搖滾靈魂還未凋亡，聽到〈飛上天〉絕對會跟著起跳狂叫！〈飛上天〉收錄的是Live版本，配合威猛爆裂的奮力鼓擊，風狂雨驟的吉他一刷落，現場剎時飆升到理智全失的沸騰溫度，連汗水都要隨之蒸發！

「流光了血，飛上了天，背叛了自己也一樣被看扁；流光了血，飛上了天，他媽的慾望卻越來越肥！！！」中場，吉他手虎神還在台北市政府前獻上生平第一次。

「就這樣飛上天，一切都無所謂，就這樣飛上天，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體溫呈現指數上升，全身血脈賁張，腦袋思緒瘋狂奔騰，手臂紛亂揮舞，雙腳忘情跳躍。

《起來UP！393B1》足以將四分衛拱上台灣indie界的萬神殿，在99年的夏天之後這兩個名字便永遠銘刻在樂迷心中；永遠不會遺忘。

發行了《起來》之後，一紙合約找上四分衛，四分衛就此進入主流大廠：動能音樂。當時已經紅透半邊天的五月天高唱從軍樂，拖拉庫也一樣向國防部報到，他們所空出的樂迷族群對四分衛來說是個絕佳的機會。

2001年，四分衛發行第二張專輯《Deep Blue》，一週之內便衝破《起來》的銷售量；苦熬多年，四分衛此刻總算獲得應有的注目。隨著第二張專輯的發行，打鐵趁熱，四分衛馬不停蹄地走唱各地，也獲得了不錯的迴響和掌聲。然而，或許是四分衛不值得站上主流的舞台，也或許是那星光閃耀的樂壇尚無福份承載四分衛的重量；雖然《Deep Blue》發行之初曾有過苦盡甘來的的風光，但四分衛畢竟沒有大紅大紫，也沒有就此搖身一變，成為歌壇的搖滾巨星……

有了唱片公司的奧援，團員們不僅換上亮麗的外型，連帶專輯也變得精緻了。唱片封面上的雲掩璧月流淌著寶藍色的朦朧美感，胸中的憂鬱染上墨青色攸然漂浮在心湖上，經過月芒的照映更顯得紛然愁悒。這麼有頭有臉的專輯其內容自然是不容小覷，錄音品質大幅提昇，深廣的空間感得以將樂器的稠疊效果體現出來，而詞曲的品質亦保有難得的水準。

《Deep Blue》整張專輯中滿溢著酣暢淋漓的吉他演奏：〈項鍊〉、〈Lizard King〉、〈Butterfly〉以及〈暈眩〉皆是此中佳釀。

隱隱約約的清脆木吉他緩緩揭開〈暈眩〉的簾幕，由遠而近、來回往返的打鼓聲似乎在預告著整首歌的天旋地轉。流暢痛快的〈項鍊〉由意氣飛揚的吉他刷弦貫串全場，中快板的節奏更教人大呼過癮，忍不住就要起身搖擺。〈Lizard King〉無疑是《Deep Blue》中的一首驚嘆。富函生命力的吉他撥彈，生氣勃發的鼓擊，加上野性的吶喊以及象徵筆法巧妙的歌詞，編張出最殷切的自我期許。不論旋律的流暢度，編曲的創新，抑或歌詞的貼切比喻等等，在在宣示著〈Lizard King〉於專輯中的王者地位；理應給予最佳單曲的冠冕。

〈雨和眼淚〉可以說是打進市場的先鋒大將。循序漸進的情緒經營，讓習慣流行樂的樂迷能有寬裕的空間調整自我，而不至於一下子承受太過激烈的聽覺衝突。層層堆垛的情感漸趨高漲，抑制不了的衝動隨著滂湃大雨傾瀉而下。幾回起落營造地恰當剴切，十分成功。曲末的吉他噪音實在是點睛一筆，不只替這首歌劃下完美的句點，更增添幾分脫俗氣息。〈雨和眼淚〉在POP旋律與另翼詮釋手法的拿捏上確實精準到位，是相當難得的作品。

2003年7月，四分衛發行第三張專輯《Rock Team》。相較於先前《Deep Blue》強調純粹搖滾的概念，《Rock Team》則鎔冶各種元素於一爐：硬式搖滾、民謠、Disco、放克、迷幻、饒舌等等風格，豐富而多樣，說明了四分衛極力嘗試、意欲成長改變的決心。

不過話說回頭，我還是偏愛四分衛的搖滾。

〈再見吧！惡魔〉是這張專輯中我最喜歡的作品，歌曲走勢毫不拖泥帶水，有著一氣呵成的舒暢痛快，一解卡在心坎兒裡的不知所措；讓人忍不住就要跟著阿山大聲吶喊：「說再見吧！惡魔！」

〈煙火燦爛〉是四分衛最詩意的溫柔情歌，一字一句瀰漫著曲終人散的失意寂寞。也許，只有用力撥彈著和弦，才能慰藉那隨著煙花紛落的往日舊情。

《Rock Team》之後，樂團脫離動能音樂恢復自由之身。幾番人事更迭，經歷獨立與主流的迥異體制，十多個年頭過去了，今次四分衛彷彿又再回到了漫長旅程的起點。
　　
復歸故鄉角頭的四分衛預計在2005年暑假發行第四張專輯，在此之前，一口氣先發行三張限量一千套的單曲《R》、《G》、《B》，三張EP裡都包含兩首歌和一首演奏曲。這三張單曲我一次收齊，因為我已經等得太久，我太過懷念當年的《起來》，那些縈繞不去的旋律和聲響，始終徘徊在我的心頭，從未隨著時間的流去而消散。

這三張單曲果真沒讓我失望，四分衛已經脫卸昨日的稚拙，《R》、《G》、《B》向世人宣告四分衛如今臻至新的境地；歌曲的成熟洗鍊超過我的估想，同時也印證四分衛歷盡風塵後的蛻變。

輕撩的吉他宛若微風吹皺我一池春水，厚實的貝斯伴著沉穩的鼓聲有如流星的光劍劃開黑夜，阿山如夢初醒般喁喁噥噥地哼著〈風往哪兒吹〉。然而漸狂的風勢吹捲著迷亂的視線，流星停泊在半空許願，伊的背影毅然走遠，未來的方向感卻已擱淺。

輕快的節拍描摹著寧願灑脫一回的身影，躍躍翩舞的和弦將手機和煩惱全塞進抽屜。別過最末班飛機；漫步在三月細雨，啜飲清酒，仰首邂逅紛紛揚揚的滿眼落英，執一抹胭脂色的花瓣，吻一片嬌然欲滴的嫣紅，茫茫然迷醉在〈櫻花樹下〉。

〈B〉的迷濛和聲沉吟低迴，似有情衷千萬語，奈何止於兩唇間；徒留寂寞的鍵盤聲聲敲響心底的紆鬱。

〈月夜越墮落〉的歌詞撰寫是這次三連發單曲中最出色的，清晰的畫面描繪歷歷在目，豐盛繁茂的多變詞彙，情境雕砌與編曲的氣氛契合無缺；阿山在這首歌中展露了愈見嫻熟的寫作火候。這樣精彩卓越的歌詞，輔以輕鬆俏皮的節奏，讓人不禁萌生徹夜狂歡的雀躍心情。

〈Missing〉是四分衛至今為止最扣人心弦的情歌，旋律流暢動聽，歌詞用語精鍊，象徵譬喻手法成熟，詞曲搭配水乳交融，不見累贅。開場槃旋迴繞的清亮吉他蕩漾著深海色的憂傷，刻滿淚痕的歌聲如泣如訴，悼念這場缺了結局的電影。縱然全力追憶早已流逝的甜美年光，也握不住手上逐漸冰冷的餘溫。於是，思念氾濫成洋，悔恨洶湧如濤。

三張EP漂亮地搶下灘頭堡之後，便該輪到主帥上陣。阿山對於《R》、《G》、《B》的原始構想是光的三原色，而具體的呈現則是出自蕭青揚的手筆。第四張專輯《W》延續EP的設計主體，並繼續由葛來美設計師蕭青陽操刀。《W》是乾淨無瑕的白色，為了更高階的質感，唱片包裝和內頁歌詞採用壓克力材質，那反光的質地與些許的透明度完美呈現了以光為導向的設計概念。RGB三色或許可以視作四分衛數年來經歷的各種磨練和洗禮，歷練歸來的四分衛在創作的方向上相信將更加明確；回歸草莽也意味著返回當時創作的起點，而W也最能代表這心無旁騖的初衷。

「紅、藍、綠是光的三原色，當他們融在一起時，就是白色。」阿山如此解釋他的想法。

這一系列的唱片設計著實是台灣樂史上的創舉，設計觀點完整並且橫跨三張單曲和一張專輯，規模之大實屬少見。

「這是我心目中經典名團大碟的概念設計。」對於重新出發的四分衛而言，蕭青陽無疑將其門面打理得風光得體。

《R》、《G》、《B》的精彩表現讓我對《W》寄予厚望，期盼能再次聽聞令我魂牽夢縈的樂音。可惜的是，不論我反覆聆聽《W》多少回，就是無法和那樣的韻律融合；我始終覺得不對盤，始終覺得和我腦中預想的模型格格不入。

做為專輯的開幕曲，〈再十年以後〉稱職地炒熱了樂迷的情緒。拊鼓緊簇密切，將聽覺背景鋪滿躁動的節奏；一連數拍短促的吉他撥彈更是補上大力甩頭的必要能量，單純而反覆的語句讓人快速進入狀況，情緒於焉沸騰。這首歌藏有多層次的樂器和效果堆疊，雖然有些聲響太過細微以致於難以察覺，然而整體的聆聽感受仍是相當豐厚的。

〈焦糖瑪琪朵〉乍聽之下有幾分〈櫻花樹下〉的神韻。節奏輕鬆愜意，熱情的和弦洋溢著興奮和期待，教人不禁跟著搖頭晃腦；簡單明瞭的歌詞帶有強烈的故事性，那畫面和情境的描寫躍然紙上，好不生動；這樣特別的編排便將〈焦糖瑪琪朵〉譜成了一首風味別具的佳釀。

韶光轉瞬，四分衛第五張專輯發售在即，我對四分衛依然有著滿滿的期待，我也相信四分衛的硬骨精神，他們必定會持續追求更好的創作；因為搖滾是他們的堅持，是他們的信念。

四分衛打開了我另類聆聽史的扉頁，在我追逐搖滾的日子裡，四分衛一直是如影隨形的背景音樂。一個人的心中總會有幾個樂團佔據著不可取代的地位；不論人事景色如何變遷，我都會保留一個專屬於四分衛的位置。他們的音樂在我的耳畔流轉不息；而我們一起度過的張狂歲月，亦將永誌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