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15日 星期四

黑洞的光

填大學志願的時候,我把中文系、物理系、數學系通通填了上去,並且在最後一格填上台大醫學系。
 
當然,我把物理系和數學系填得比較前面、中文系填得比較後面,所以後來念了成大物理而不是成大中文。我本來就已經決定念物理或數學,把中文系填上去只是想紀念那些我喜歡的文章,它們曾經帶給我許多快樂和美感。
 
沒有選擇念中文不是什麼就業考量,純粹因為我覺得物理和數學是無法憑一己之力念起來的,但文學作品多少可以自己看。結果證明我對錯各半;錯的是我不應該填數學系,數學不是我能學得很好的學問,而且我對數學的興趣不算很高。幸好我運氣不錯、先上了物理系,否則恐怕難以苟活至今。
 
至於最後一個志願,當然是表達我並不想念台大醫科,至於我考不上,那不是重點。
 
高中有一年暑假我看了一本談彗星的書,非常有趣;星星和太空是那麼迷人的東西,那時我就想有一天要更進一步去了解它們。這應該就是我會讀物理的遠因。上大學以後又看了一本談時間旅行的書,它用光子鐘說明時間膨脹的現象。當我一步一步跟著它寫下簡單的算式、最後得到時間膨脹的結果,我實在太驚訝這世上竟然有這麼神奇的東西,而且是真實存在的現象。
後來無論遭遇多大的困難,我始終沒有後悔選擇讀物理。
 
當然我也看了霍金的時間簡史,那時總算比較清楚原來我真正喜歡的是宇宙論、重力,而不是高中時候以為的那種天文物理。之後很快我就認識到宇宙論跟重力都是物理學中特別困難的領域,我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真正理解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的理論。但沒關係,有時候就算只是多懂一兩個概念都足夠我興奮很久;那種無與倫比的魔力,我沒有在別的領域看見過。
 
今年是愛因斯坦139歲冥誕。作為愛因斯坦之後、近代宇宙論的核心人物,霍金終究在昨日與世長辭,終年76歲。
 
他是近代宇宙物理的一道光,這麼多年過去,偶而我們會看見他的名字與愛因斯坦一同擺放。32歲那一年,霍金發表一篇驚動物理界的論文,留下一個專有名詞叫霍金輻射。他一戰成名,從此我們知道黑洞可能是會蒸發的,黑洞也有屬於自己的死亡。
 
對很多人而言,霍金更引人關注的是他傳奇曲折的生命經歷。21歲診斷出漸凍症,此後逐漸失去自由之身。這是世上公認最殘忍的疾病之一,患者一點一滴失去自己的身體,然後本應帶著他遊歷世界的軀殼終於成為禁錮他的牢籠。
 
有時我不禁會想:上帝是不是為了顯示公平、既給予他過人的天賦也給予他過人的折磨?
霍金在輪椅上度過三十年時光,雙手早就無法寫字,研究需要的複雜計算必須在腦中進行;即便如此,他從未停下探索宇宙的腳步。前年在倫敦皇家學院,霍金向在場數百位聽眾談到自己的憂鬱症,他沒有流露太多悲傷的氣息,反而維持一貫的奮鬥精神。
 
「黑洞並不像看起來那麼黑,更不是以前我們想像中的絕望監獄。物質可以從黑洞中逃出去,還可能穿越到另外一個宇宙。如果你覺得自己處於憂鬱的黑洞中,不要放棄,總會找到出路。」
 
霍金彷彿就是要用自己的一生為這段話示範一則例證,彷彿這就是他留給世人最後的贈禮。
 
他就是來自黑洞的那道光。

2018年3月14日 星期三

意義作為生命的延續

對於已經死去的人,我們常會聽到某種特定的說法,例如「我們永遠記得他」;「他活在我們的心中」;「他的精神與我們同在」。這種說法明白指出人們對於生命跨過死亡界線之後抱有一種期待:儘管知道有一天生命會消逝,還是希望曾經存在的事實能夠以某種方式延續。
 
很多時候人們會用繁衍後代的方式,將自身甚至整個家族的重量傳遞下去;或者藉由墓誌銘、傳記等記錄,讓過去生活的故事能夠久遠流傳;當然也有人透過留下各種作品來延續自己。有時候這些做法的意義實在令人懷疑:生命的有限不可否定,而那些花俏多變的手段究竟是帶來了某種確實的補救,或者只是一種詮釋與安慰?
 
我覺得兩者兼有。主要是因為人們並非一直活在很實體的世界裡;和所有可觸可碰的東西相比,人類對於想像與記憶的倚賴沒有稍減一分。
 
比如我們先看人類和語言文字的關係。
 
人類學習語言文字是一個為生活經驗命名的過程,先為具象的事物命名,再為抽象的事物命名,一步一步建構起龐大的想像空間、建構文化。為經驗命名是人類發展的關鍵步驟,這是一種簡化手段、以少量資訊代表大量資訊、節省思考的力氣。這種層層疊疊、環環相扣的指代,在所有複雜的思想理論中不斷地使用。每當一種概念發展得足夠複雜、人們就會用一個名字來代表它,此後不論是溝通、思考、回憶,都能省下很多心力,讓人們能夠進行更深一層的探討。
 
操作語言文字是一連串操作想像的過程。每一個名詞、動詞、形容詞、甚至是副詞,都會連結到我們經歷過的各種經驗、各種回憶,有時候甚至也不是經驗、只是一些純粹抽象的想像。
 
人們聽講每一句話、讀寫每一段文字都是各種記憶與想像在腦中快速進行連結和切換。比如老王昨天晚上去聽了一場演講,他說:「演講廳很大、很氣派,講者是個中年男子,微胖,淺藍襯衫加黑西裝,有落腮鬍和濃密的灰白頭髮,英文帶有一點印度口音。」
 
根據這段描述,人們很快就能掌握老王的聽講體驗,因為這些描述會在腦中帶出很多畫面甚至是聲音;然後藉由這些想像大家可以做更進一步討論。當然,除非大家有共同的經驗,否則同樣的描述所帶出的想像會因人而異;每個人只能感受自己的感受。
 
有時候光是一個名詞就能代表極為複雜的概念。像原子,大多數人想到原子腦中就會浮現一個圖像,中心有原子核、旁邊有很多環繞的電子。懂得比較多的人會想到原子核跟電子其實很小,質子和中子擠在很小的原子核上面,一顆原子裡面大部分地方都是空空的。專業一點的人會想到,其實沒有一顆一顆的電子環繞原子,電子是按一定的機率出現在原子核周邊,所以他腦中的圖像會是原子核旁邊有一圈雲霧狀的區域,叫電子雲。
 
像這樣,語言承載了複雜的概念,讓人們可以進行或深或淺的交流並建立繁複的精神生活。所以生活並不是完全由那些具體可見的事物建構起來的。
 
人類一半活在「現實」裡、一半活在「想像」中;人們一方面從現實經驗去建構天馬行空的想像,一方面又從想像回過頭來改變現實。藉由這樣的方式,人類建立起燦爛的文明和輝煌的科技;因為虛實交織、真假相混,人類的生活才顯得與眾不同。
 
回頭再看許多人對於延續生命的執著,那些迂迴和間接的努力,或許就因為他們體認到:儘管他們在實質意義上有自己的人生,但在社會意義上,在別人的認知、記憶、想像中,他們也有「另一種人生」;就如同他們看待別人那樣。
 
就好像有些人是活在傳說裡的。有的人跟我們處於同一時代但不同地區,我們是透過各種資訊的傳達才得知這樣一個人。透過影像、聲音、轉述等資訊,我們一樣認同了這個人的存在,儘管我們並未和他有最直接的接觸。這給出一個強烈的暗示:在人類社會中,被認識、被記住比是否真正存在更加重要。
 
所以人類面對有限生命的各種掙扎與努力才能飽含意義,至少在人類社會裡有意義。這大概就是人類對壽命限制所提出的反抗:既然生命無法永恆,至少意義能夠長存。

2018年3月12日 星期一

告白練習2

我很醜,所以我知道你有多好看。

2018年3月9日 星期五

告白練習1

是你帶我看見世界,世界卻帶我看見你。

2018年3月7日 星期三

存在與意義

一件人事物存不存在,與其存在有沒有意義,是兩回事。雖然日常生活中不太有人談到這個問題,但有趣的是,人們似乎從小就對這一點有深刻的認知。
 
再也沒有一種生物像人類這樣,把如此大量的心力放在社會生活上面,在其中尋找成就、認同、愛。有些人比較孤僻,不喜歡和其他人面對面接觸、或者只跟少數人接觸,但這只是把社交距離拉得很長、或者把社交範圍縮得很小,以便減少干擾而已。就算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這些人還是離不開人類社會。他們需要人類社會的資訊餵養自己,他們需要知道別人在做什麼,並且有限度的暴露自己;他們的視角、他們的消費也隱約對人類社會產生影響。
 
人類作為社會動物,離不開社會生活的原因在於人類天生渴望交流,而且是對等的交流。這必然導致的後果就是:一個人必須從其他人身上尋找存在的意義。
 
這一點大家心裡都明白。就是說,如果有人活在與世隔絕的地方、與整個人類社會斷絕聯繫、徹底的孤獨,他對自身的存在便會感覺失去意義。我想人之所以害怕孤獨,深層的原因便是孤獨會否定人的存在。

黑洞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