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28日 星期一

奶奶

每次放假回家總要抽一點時間陪奶奶。如果我回家的時候沒看到奶奶坐在客廳沙發上,大概就是到伯父那裡去了。

年邁的奶奶在兩個兒子的家裡輪流遷居,有時候在市區,有時候回鄉下。我自己並不嚮往流浪的生活,但我沒有問過他如何看待這種養老安排。怯懦善感的我總會顧慮很多,場合、時間,而有些問題是永遠也找不到時機開口的。

如今就算不顧後果的去問,也問不出什麼了。

化療對奶奶來說不是第一次,憑著他一生勞苦所成就的堅強體力,才能於此垂垂老朽的年紀再次承受化療的折磨。一般人還沒有這種選擇。然而,化療的傷害開始拿走他的人生,一段接一段。

每次回來看他,便又聽他問起一些早成定局的往事。我總是很自然流暢地敷衍他,只要他笑,我覺得回答什麼並不重要。恍惚的時候,我會呆呆望他,答不上話。有些往事太遠,一時沒能追上,我才會醒悟眼前的奶奶其實已經離我很遠,離我很遠了。

我沒有確定的觀感去面對奶奶的退化,那一段段被丟下的人生,有很多是我早就希望他放手的。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他埋怨過什麼了。他的苦,他的悲,他的恨,以人類無法仿效的方式從他腦中被抹除。我們曾經多少巧言善辯,搬弄道理,希望他不再耽溺於仇冤和計較,得到的效果不及今天的十分之一。今天我很難再去計算他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料得到的終究不是命。

奶奶已經很多年不染頭髮,黑色素褪失的短髮微微捲曲,帶有鵝黃的溫潤,雖然不是我嚮往中純淨的白色,但也足夠讓我羨慕。奶奶給我的太多,如今我好像什麼也還不上,又覺得人事已盡,聽命由天。我很少覺得我的人生走得太慢,除了面對幾個人,才隱約有一種辜負,這辜負又往往和我的理想以及際遇對峙。

今天奶奶在孩子氣的執拗之中回鄉下了,他會在那裡逗弄他的外曾孫,也許比在這裡快樂。想到這裡便感到寬慰與輕快,每一個欠缺如果都能被補足,人也就不必承載那麼多祝福。



黑洞的光